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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裏一動，笑道：“如果季公子知道你其實是女兒身，不知道會作何想。”
柳緹縈忙擺手，“千萬別告訴他！不然他會辭退我的！”
石姑娘想到季木賢平日就不愛生人靠近，家裏連個打掃婆子都沒有。如果知道柳緹縈是個姑娘家，說不準真的會因為惱羞成怒而辭退她。
“嗯，那我們都不說。”
這個我們自然是指她和柳緹縈。
柳緹縈明白她的意思，說到底還是擔心她會勾引季木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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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喜看著柳緹縈咕嚕咕嚕幾口喝完紅糖水，好奇道：“你喝紅糖水做什麽？”
柳緹縈和石姑娘互看一眼，石姑娘淡淡道：“這紅糖水能活血舒筋，小六會不舒服也是因為天氣太冷穿得太少，喝了紅糖水可暖身。”
柳緹縈忍不住為石姑娘的忽悠能力點個讚。
阿喜哦了一聲，沒再多問。
季木賢此時也回來了，手裏還拿著布包。
他把布包放到柳緹縈枕頭邊，“你今日穿太少了。”
柳緹縈打開，裏面居然是嶄新的棉襖，摸上去暖和又柔軟，跟她身上這件又冷又硬的完全不同。
她感動地跟季木賢道謝：“謝謝東家。”
“以後不要再發生剛才的事，你要是生病了，以後誰給我理紙磨墨？”
“……”好想收回剛才的話。
因為柳緹縈這事一打岔，石姑娘也沒了繼續留下來的興致，找了個借口就帶著阿喜離開了。
房間裏只剩下季木賢和躺著的柳緹縈。
氣氛一下變得微妙又尷尬起來。
柳緹縈閉著眼睛假裝睡覺，心裏卻在糾結還得繼續裝到什麽時候，這眼睛閉久了也會酸的好嘛！還有，石姑娘也對她太放心了吧，居然就這樣把她留給季木賢。
“小六，你想這樣偷懶可是不行的。”季木賢無語地看著柳緹縈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個不停，本來還想假裝不知道，但是她混亂的呼吸透露她此時心情之亂，他不得不開口叫醒她。
果然柳緹縈猛地睜開眼，嬉著臉：“小的沒偷懶，只是頭還有點暈。”
季木賢猶豫道：“小六，你家中情況很困難嗎？”
他語氣盡量放得平緩，生怕對方以為自己是同情的意思。
柳緹縈怔了怔，哪能不明白季木賢這是關心她，心裏一暖，道：“小的曾跟您說過，我跟姐姐被一對老夫婦收留，老夫婦為了養小的和姐姐，花光積蓄，連棺材本都用上了，所以小的得賺回銀子還給他們。”
季木賢點點頭，“其實你也不用苛刻自己，像你今日這樣，把身體搞壞了反而得不償失。以後要是有什麽困難事，可以跟我說一聲，雖然我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，但也會盡力所為的。”
柳緹縈見過季木賢冰冷、溫潤、刻薄、睿智的一面，卻從未見過他如此熱心體貼的一面，起碼他的體貼從未體現在自己身上。此時此刻的她受寵若驚得很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“好了，你好好歇息，其他事不必多想。”季木賢往角落的暖爐丟多兩塊炭，整個房間暖意洋洋，好像春天一般。
柳緹縈就這樣，在暖和的空氣催眠下，窩在塌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。
睡醒後，看到桌面上多了一碗熱雞湯，想必是季木賢留下來的，柳緹縈略感動地端起雞湯喝下，頓時滿血覆活。
門此時被推開，季木賢瞧見她已經醒過來，道：“感覺如何？”
“好很多了。”
“嗯，今日你早點回去休息吧，明日可能要出去一趟，記得穿多點。”
柳緹縈應聲好，慢慢直起身，正準備站起來，下腹一股強烈的熱流讓她一怔。
她呆呆地低下頭，身下那張幹凈無瑕的塌上多了一塊可疑的紅印。
臥槽，真是怕什麽來什麽！！！
八十、蔣子元
柳緹縈心裏頭頓時千萬念頭閃過，說自己受傷了？但誰的傷會在屁股那裏，萬一他請大夫給自己看傷口的話……不行不行，要不幹脆坦白說自己是個姑娘家？呃，一個姑娘家的葵水染臟他平日坐的塌，先不說辭退這回事，以後見到他都會擡不起頭來。
短短幾息，柳緹縈想出十幾種借口，都被自己一一否定。
她定定地保持一個奇怪的姿勢俯在塌上，季木賢奇怪地看著她。
柳緹縈眼角餘光瞥見桌面上的硯臺，心生一計，她倏地尖叫起來，指著門口，“東家，快看！”
季木賢條件反射就往後看去，柳緹縈迅速拿起硯臺，將上面的墨汁傾數倒到那塊紅印上。
待季木賢扭回頭，她好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，垂著頭，看著那塊濃得看不出血色的墨塊，低聲道：“對、對不起，小的一時手滑……”
怎麽睡醒過來人變得怪怪的？
季木賢按下怪異，瞥一眼那墨，這麽遠的距離都能拿到硯臺，還能不小心潑灑在上面，如果說她不是故意的，他實在難以相信。
但她為何要故意灑墨？
一向喜歡邏輯推理的季木賢想不通其中的邏輯。
“東家，這塌我拿去洗！”也不等季木賢拒絕，柳緹縈急忙掀起整塊塌，那塌又大又沈，壓得她有些吃力。
但她寧願被塌壓著，也不想被季木賢發現秘密。
於是她相當堅毅地背著那塊大大的塌走到樓下。
季木賢呆立原地，無語地看著她離去，回頭再看空蕩蕩的地板，聞到空氣裏若有若無的血腥味，總感覺哪裏不對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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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季老板，那攻主之事，你考慮得如何？”陸純輕輕掀起茶杯蓋，拂拂茶水，喝下一口，忍不住讚聲好茶。
“容季某再考慮一番，畢竟數目不小，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來，季某還得盤盤酒樓裏的數目啊。”
陸純臉色不虞，自他提議和豐酒樓籌備資金已經過去兩三個月，季老板還再推說需要時間。這擺明是推脫之詞。
陸純壓下心中的不滿，和顏悅色道：“可是季老板顧忌外面的流言？”
如今外面都在傳有賊人替天行道，將順平煤窯的窯證給盜了，之後順平煤窯隔三差五就傳出出事的謠言，陸純氣那造謠的人，但也不能否認最近煤窯的情況確實不太妙。
煤炭的利益人人都知道，但各個府縣的煤窯開采程度和產量都少之又少，就因為這種得天獨厚的資源幾乎是碰運氣，大部分府縣的煤窯最後都變成舊礦，隨開隨棄的煤窯遍地都是，產量少周期短。
所以順平煤窯的命運也許並不是想象中那麽美好，也許會成為勢必棄之的煤窯之一。
陸純心急斂財也不是不無道理，畢竟在外頭看來，大部分的議論都是往好的方向走，這個時候最適合拉那些有錢商家做攻主，一旦煤窯有了不好的事情，到時候想勸人籌資也困難。
季木賢思索道：“季某心裏確實有個缺。”
“不妨直說。”陸純急切道。
“順平煤窯……一直都只在別人口中聽聞，卻從未有人實地勘察過，季某也是，一向只做明面上的生意，這煤窯卻看也沒看過一眼，心裏實在沒底。”
陸純面露難色，“不是說不給你看，而是那煤窯環境惡劣，季老板這等尊貴之人……”
季木賢手一擺，“季某以前也是做過擡磚的。”
陸純主意一定，“那過兩日我來接你。”
季木賢微微一笑，拱手道：“勞煩縣令大人。”
柳緹縈送走陸純後回到房間，季木賢正坐在榻上發呆，他面前展開一幅畫，卻不是他平日畫的山水畫，而是一片漆黑，完全看不出是什麽，外行人看去，就像是墨汁揮灑在畫上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柳緹縈好奇問道。
季木賢盯著那畫，半晌沒吭聲。聽到柳緹縈的問話，才回過神，“你可聽過蔣子元？”
這名字很耳熟，好像在哪裏聽說過。
季木賢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柳緹縈的回答，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：“蔣子元的畫偏重針砭政事，以記錄百姓生活為主，這是他的出名作《窯工》。”
柳緹縈的視線再一次落到那畫上，實在看不出窯工的影子在哪裏。
原來大桑國的藝術家們也愛玩抽象。
“子元兄為了能描繪出最真實的生活，經常會私訪民間。”
“私訪民間？”柳緹縈好像聽出了什麽。
“他是當今朝廷皇上欽點的巡撫。”
柳緹縈略微驚訝，聽起來這官銜還挺大的。“一個當官兒的居然還能如此心系百姓，實在難得。”
“子元兄的筆觸深刻，畫出來的人情緒飽滿，曾經轟動一時。三年前，他卻失蹤了。”
“失蹤了？”
“他失蹤前一夜，我跟他吃了頓酒，他說他要來北州尋找靈感，希望能畫出一幅超過窯工的畫。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，過不久，各種傳言在民間傳出來，有的說他失足跌落山崖，有的說他隱姓埋名躲起來，有的說他江郎才盡，再也畫不出好畫，羞憤自殺。但這些話我一句都不信，子元兄絕對不是這等沽名釣譽之人，就算有朝一日他畫不出畫來了，也肯定會浪跡天下，做一個灑脫浪子。”
季木賢沈醉在往事裏，這是一段悲傷又令人動容的故事，柳緹縈聽得入了神。
她怔怔道，“所以東家才來順平尋找蔣子元嗎？”
從季木賢的神情和語氣中，可以看出他跟蔣子元的感情甚好。這個年代的人對同行的佼佼者惺惺相惜，而不會像前世那樣都是同行相斥。
季木賢沒想到柳緹縈會作此猜想，索性承認道：“沒錯，我找了他三年，北州每個府縣我都尋找過，後來發現他最後消失時曾經在順平出現過。”
“東家真是重情重義的好男兒。”柳緹縈不由豎起拇指。
“後來發現順平在近年來已經發展成經濟大縣，我索性就留下來賺錢，順便尋找子元兄。”
“……”在錢銀面前，蔣子元就變成了順便的麽？果然這才是東家的本性啊！
八十一、親臨
陸純很快就安排人馬過來接季木賢到煤窯一看。
一大早，兩輛轎子停在和豐酒樓門口，柳緹縈跟在季木賢上了後面的馬車，陸純自己上了前面的馬車。
迎著清晨的霧氣，馬車緩緩前行。
昨夜的大雪堆疊得很厚，路相當不好走，車一直在打滑，後來馬車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，車夫找來鐵鏈綁到車軲轆上。
因為外面天冷，幾人待在暖和的車廂上。陸純差人前來詢問季木賢是否需要添加炭塊，季木賢多謝了縣令大人的好意，讓來人拎回一個茶餅，說是從福建安溪帶來的。
柳緹縈用燒火棍攪動暖爐，讓空氣進去，好讓火燒得旺一些。
“東家，您還冷嗎？”柳緹縈方才不小心碰到季木賢的手，被他指尖的涼意震撼到，猶如千年寒冰散發出來的絲絲寒冷。
季木賢搖搖頭，其實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冷，在睡覺時令他輾轉難眠的冷，在畫畫時令他握不住毛筆的冷，在日常中令他手腳麻木的冷。
“這煤窯還沒到嗎？”他們似乎已經走了好一陣，馬車已經駛到郊區外，如果真那麽遠，平日裏安伯安嬸去挖煤單是來回就夠他們累的了。
季木賢掀起布簾，往外張望，外面一片雪白，即使是路邊的松樹，也被積雪壓得看不見一絲綠意。
柳緹縈算是見識了古代的冬天，她前世生活在長江偏北的地方，那裏雖然冬天也冷，但是有暖氣，待在室內跟夏天似的。哪像這邊，徹頭徹尾的冷，冷到讓人連上廁所都不敢脫褲子。
車夫還在給車軲轆上鐵鏈，他們的動作在雪地裏掀起一片片雪雨。
季木賢伸頭去看停在前面的轎子，安靜如斯。
柳緹縈跟著看去，突然她定住，扭頭問季木賢：“東家，您剛才有沒有看到有人在林子裏閃過？”
季木賢聞言看過去，搖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“奇怪，我剛怎麽看到好像有個人？”
“有人有何奇怪？也許是農夫在砍柴。”
柳緹縈腦海中浮現方才那人滿頭是血的畫面，身子一個抖索，猛地搖搖頭，也許是她看錯了，這冰天雪地大白日，很容易出現雪盲。
車夫很快弄好車軲轆，馬車再次哐當哐當往前行駛，在雪路上留下深深的印記。
他們來到一片野外荒山上，四面臨陡峭的山壁，前方幾個人正吆喝，衣著骯臟的棉襖，地上都是廢棄的鐵鎬和拉筐。
陸純和季木賢來到窯洞口，一股陳舊空氣撲鼻而來，季木賢忙拿塊手巾捂住口鼻，陸純瞥他一眼，眼神閃過一絲冷笑。
“季老板，這窯洞條件惡劣，實在不適合您親自過來。”
季木賢搖搖頭：“確實比我想象中要兇惡，不過既然已經來到這裏，怎麽也得進去一睹真相。”
柳緹縈突然想到，安伯安嬸會不會也在裏面？
萬一被他們看到自己就不好了，這麽一想，她就不太想跟著進去了。
正巧季木賢正有此意。
“小六，你前日才暈倒，今日又跋涉到此處，就留在這裏吧。”
陸純哈哈笑道：“真想不到季老板還是個體恤下人的，難得難得。”這語氣也不知道是褒還是貶，柳緹縈聽他的笑聲，渾身不自在。
季木賢並不以為意，而是手往裏一讓：“縣令大人請。”
“客氣什麽，走。”陸純手一揮，率先往裏走去。
季木賢跟在他身後，突然扭頭深深看柳緹縈一眼，畢竟跟在季木賢身邊有些時日，柳緹縈馬上明白過來為何季木賢把她留下來。
如果他在裏面出了事，保全一個人，才能有個人通風報信。
而且把陸純支開，剩下柳緹縈就方便找人打探消息了。
柳緹縈心想，難怪他會突然跟自己說起蔣子元的事，原來一早就做好讓自己做探子的準備。
柳緹縈背手在窯洞門口來回晃悠，此時陸純和季木賢已經走到很深處，身影很快就被黑暗淹沒。
看不見季木賢，她心裏一陣發虛，焦慮感緊緊抓著她的情緒。
她想了想，往門口勞作的幾個窯工走去。
“這麽冷的天挖這煤肯定很賺錢吧？”柳緹縈攀談道。
剛才柳緹縈跟著陸純和季木賢一起過來，幾個人看在眼裏，所以對於柳緹縈的主動，那幾人只是笑笑，並不打算跟她多說。
柳緹縈並不死心，繼續道：“我家公子是酒樓老板，此次前來就是打算收購煤炭，據說這順平煤窯出產的煤炭質量很好，個大煙小燒得也快，這不，他就準備過來親眼瞧一瞧呢。”
其中一位看起來比較年輕的窯工忍不住出聲問道：“我勸你們還是別妄想，陸大人可是準備將這批煤炭運到京城裏，怎麽可能散賣？”
柳緹縈驚訝道：“莫非是京城皇室家族？”
那年輕的窯工正懊惱自己多嘴，此時閉上嘴，怎麽也不肯多說一句。
柳緹縈無奈，道：“看來各位是受人警告過，不得多言。大家萍水相逢一場，不管怎樣，小六還是多謝大家。”
一位中年男子正推著一車高高的山土走過來，道：“剛才那位年輕的富貴公子就是你的東家？”
柳緹縈點頭。
“真是大好人啊，我方才跌倒，這手推車差點壓到我腳，多虧那位公子出手相救。”
“我東家學習雷鋒好榜樣，忠於國家忠於民，愛憎分明不忘本，立場堅定鬥志強。”柳緹縈使勁往季木賢臉上貼金。
眾人雖說聽得半懂，但也聽得明白她是在誇讚自己東家。
“老伯，有件事情想請教一下您。”
老伯見柳緹縈畢恭畢敬，不像其他人聽到他們是窯工就臉露鄙視，再加上方才季木賢對他伸出援手，對比起在旁冷眼旁觀的陸純，他頓時心生好感，道：“只要是我知道的，必定全數告知。”
柳緹縈問道：“大叔在這裏做了多久？”
老伯伸出手指數了數，道：“這煤窯大約是六年前開采的，我在這裏已經有五年多了。”
柳緹縈道：“您聽說過蔣子元這個人嗎？”
老伯皺眉想了一陣，搖頭：“並未聽過有這個人。”
八十二、有個數
季木賢跟陸純來到礦洞裏頭，窯洞之內，便是煤井。裏頭的窯工一個一個黑頭土臉的，頭上戴著一盞昏暗不明的雞娃燈，遠遠看去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。這口煤井的深度約有二十丈，裏頭一片漆黑，如果不是看到那星星點點的雞娃燈光，根本就無法辨清方位。
季木賢往頭上看去，只見頂上的木板正滲出水來，一滴一滴落到地上，砸出叮叮咚咚的聲響，在死寂的煤井裏宛如奏響一曲樂曲。
再往前走上一段距離，才聽到窯工們的嘈雜聲，他們正唱著歌謠，歌聲整齊激昂，聽得讓人精神振奮。
季木賢不由讚賞道：“老百姓們的毅力和樂觀是我等人都比不上的。”
陸純笑道：“那是自然，多虧了這幫人們，近年來的煤炭產量愈發喜人，上年還得到了皇上的讚賞。”
季木賢笑，“這等造福人間的事，自然必須多加讚揚。”
說話間，兩人來到窯工們勞作的地方，其中一名窯工眼尖地看到陸純，忙停下動作，大聲道：“縣令大人來了！”
其他人一聽到縣令大人，馬上停下歌唱，神色緊張地拎起自己的鐵鎬假裝忙碌。
陸純臉色微微有些不自在，道：“哎，這些窯工們，對當官的總有莫名其妙的畏懼感。”
“可以理解。”季木賢溫和道。
他發現裏頭有個窯工腿腳有些不靈活，上前道：“這位老叟可是腿腳不便？”
那窯工見縣令大人旁邊的年輕公子居然走上前跟自己搭話，忙躲閃開去，“老毛病，不礙事。”
季木賢微微皺眉，“窯洞裏陰暗潮濕，如果是老毛病，可要註意小心演變成老寒腿。”
陸純也在旁提高聲音道：“這位是季老板，他今日是過來勘察我們順平煤窯的，以後煤窯的好與壞可要看季老板的態度，大家多擔待擔待啊。”
窯工們倏地將目光齊齊聚集到季木賢身上，季木賢略略有些驚訝，因為那些眼神裏竟然都是同情和鄙視。
季木賢心念急轉，疑惑之下，情不自禁將情緒表露出來。
陸純有些急了，心惱這些成事不住敗事有餘的人。
季木賢掃視一眼眼前二十幾號窯工，每個人臉上都臟兮兮的，兩眼無神地看著他們，一臉的警戒顯露無疑。
窯頭笑著臉從人群中走出來，對季木賢兩人拱手道：“縣令大人，季老板，這煤井臟汙陰冷，實在不適合爾等久留，要不我們到上面聊？”
季木賢道：“不必了，我心中大概也有了個數，不麻煩各位。”
陸純一楞，他這是什麽意思？他忙道：“可是那些窯工……”
窯工們臉色一變，生怕陸純將怒氣發洩到他們身上。
季木賢擺手，“不關他們事，季某不過也是過來看看這煤井的規模和產量，如今看來，頗成規模，產量也可觀。”
陸純這才放下心來，笑瞇了眼，“可不是，順平地理優越，位於龍脈中央，盛產煤炭，不然也不會被聖上龍口誇讚。”
季木賢笑道：“確實所言非虛。那麽今日就到這裏吧。”
陸純和季木賢回到窯洞口時，柳緹縈正蹲在洞前眼巴巴地等著他們。
“東家，您可算上來了。”
季木賢今日穿的是一身蒼白色羅衣和淡青色披風，如今那羅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，染上了一層灰黑，倒是那張光風霽月的臉，依舊無瑕。
一向喜幹凈的季木賢似乎毫無察覺，在陸純上了馬車後也跟著上了後面的馬車。
柳緹縈幫季木賢解去披風，拍拍上面的塵土，厚厚的塵立馬飛揚開，柳緹縈被嗆得咳嗽幾聲，“東家，下次再過來得穿一身深顏色的，就算臟也看不出來。”
“這些臟，別人看不出來，自己內心裏也會不自在。”季木賢已有所指道。
柳緹縈瞅他一眼，放下披風，屁股挪上前，低聲道：“東家，小的今日跟一個拉煤的師傅攀談幾句，倒是聽到一些信息。”
季木賢放下手中的茶盞，道：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小的打聽過，這順平窯洞裏並沒有蔣子元這人。”
季木賢點點頭，“我早就想到這點，子元兄當日是私房民情，如果以真名示人，必然引起轟動，按子元兄的性格，肯定是隱姓埋名，就算他當真在此處，也不可能再叫蔣子元。”
“那拉煤師傅說，這順平窯洞的構造跟尋常的不同，一般的礦洞都是以豐字型來挖的，但這順平的煤井是井字來挖的，當日縣令大人命人挖煤井時，發現除了主礦洞之外，其餘旁系礦洞也有非常豐富的煤炭。”
季木賢心裏一動，回想今日自己所見，道：“莫非我今日去的煤井只是其中一個？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柳緹縈點頭，她四下瞅瞅，輕聲道，“拉煤師傅偷偷告訴我，其實窯工不止這麽些，這煤井裏空氣不好，環境惡劣，不發生意外還好，一旦發生意外，死傷人數都是以幾十來計算的。加上平日裏每日都很多人生病，生產力嚴重缺乏，但普遍的窯證只允許征用最多兩百號人，所以有人出了主意，設立廠局，采用圈禁，將有勞動力的年輕人都關禁起來。”
季木賢面色變得格外沈重，他手指輕敲膝蓋，表情變幻莫測，柳緹縈知道他在思考，所以閉上嘴，保持安靜。
她望向窗外，看著前頭被泥路顛簸得來回搖擺的馬車，心裏沈甸甸的，破家縣令滅門知府，沒想到在古時候也如此腐敗黑暗的一面。
馬車回到和豐酒樓，季木賢下車後來到前面的馬車旁，陸純準備下車跟季木賢道別，季木賢一手攔住，“無需多禮，縣令大人，攻主一事容我再考慮三日，三日之後給你答覆。”
陸純爽朗一笑，“不急不急，等你考慮清楚後再通知我。”
目送陸純走後，季木賢嘴邊的笑容漸漸冷下來，他轉身走回二樓房間，拿出一張紙，在上面寫下數行字，拿給柳緹縈，“交給石姑娘，盡快。”
八十三、埋伏
柳緹縈回到家，第一件事就是找安伯安嬸。
說起煤井之事，不出意料，他們完全不知還有人圈一事。
不過他們倒主動提起季木賢來。
“今日見到了縣令大人。”
柳修元一聽到縣令大人四字，整個人都敏感繃直身子，問道：“他又來找什麽茬子？”
安嬸失笑，“縣令大人哪有那時間時時刻刻針對咱們？幸虧這次我跟安伯報名挖煤，他沒阻攔。”
柳緹縈心裏卻不是這麽想，陸純之所以讚同越來越多人加入挖煤隊伍，也不過是用來掩飾他圈禁起來的那幾百號人罷了。
“縣令大人帶了一名年輕的公子，長得可俊，言行舉止都進退有度，也不知是為何搭上縣令這艘船。”安伯頗為惋惜道。
柳緹縈眼皮一跳，他們說的該不會是東家吧？
“聽他們說好像是某個酒樓的老板，看著斯文有禮，居然是個商人。”
“商人怎麽了？如今各行各業皆出狀元，只要做得好，就應該得到百姓的尊重。”安伯道。
安嬸突然問柳緹縈，“你們那東家長什麽模樣？”
柳緹縈嚇一跳，板起臉認真道：“我們的東家就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禿頂老叟。”
安嬸點點頭，“這才是酒樓老板的正常模樣。”
“……”好想把這番話轉達給季木賢知道。
而另外一頭。
柳紅園廂房。
石姑娘放下紙條，對坐在她對面的男子道：“季公子可是想明日行事？”
季木賢點點頭，“越快越好，據目前的消息基本可以確定子元兄就在順平煤窯裏頭。”
石姑娘沈吟半刻，“季公子，此番行動風險很大，我覺得你……”
季木賢手一擺，“不，這次就是因為風險很大，我才必須親自過去一趟。三年了，想到子元兄在那種環境呆了三年，實在是……”
季木賢沈默，石姑娘懂得他心情，嘆口氣，“行，我們明日行動。季公子，萬事要小心。”
季木賢靜靜看著桌面上黃色布巾上面的一塊陳舊的黑炭，上面有一些線條，細細一看，竟像是幾個文字。
盡管那字體歪扭難辨，但仔細辨認依舊能看出寫著：蔣子元被困，順平煤處，速來救命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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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緹縈一早來到和豐酒樓就被季木賢使喚出去采買東西。
看著清單上要買的東西，她疑惑地一遍遍重覆道：“繩子，油燈，鐵鎬……東家要這些做什麽？這不是挖煤的物件嗎？”
季木賢懶得理會她，“去買來就是。”
柳緹縈只好依言出去買齊東西，回來卻已不見季木賢身影。她將東西擺在地上，走到樓下，二牛正倚在祝掌櫃平日算賬的案臺上，聽兩位食客說起時下的軼事。
“昨夜煤窯發生了地動，據說埋了兩個人，今天都停工了。”
柳緹縈眼皮一跳，忙湊過去聽。
“可不是，幸好煤窯晚上不開工，不然死的人肯定不是這個數。”
“挖煤就是有這個風險，別說地動，平日裏爆炸的事還少嗎？都被縣令大人壓下來罷了。”
柳緹縈提心吊膽的，難怪今天安伯安嬸沒出門，想來是出事了，他們怕自己擔心不敢說。
她突然想到季木賢讓自己買的那些東西，一個大膽的猜想驚得她額上冒汗。
東家該不會打算潛伏進去找蔣子元吧？！
她忙奔上樓去，卻發現剛才自己還擺在地上的東西早已經不知去向，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。如果不是她手裏還捏著那張清單，幾乎就要以為這不過是自己一場臆想。
她忙扭身跑出去，找到二牛：“二牛哥，能不能找輛馬車給我？”
二牛被她一臉慌張的樣子嚇到，“怎麽了？可是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柳緹縈急道：“快說哪裏有馬車，家裏人出了點事。”
她撒了個小謊言。
郊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到近傳來，馬上兩道人影正面容肅然地看著前方。
“噓——”
馬背上的人跳下馬，將馬繩系到樹上，飛快地跳躍到峭壁前，看著眼前空洞的洞口，兩人對視一眼。
而峭壁另外一處，陸純跟幾位官差正忙著將壓在山石下的屍體擡出來。
陸純捂著鼻子，嫌棄地揮揮手，“快走快走。真是晦氣！”
“大人，裏面好像還有人在呼救。”
陸純皺起眉，擡眼看眼前高聳入天的山壁，“天意如此啊。”
他瞥一眼來人：“你剛才說什麽？”
那人瑟縮一下，改口道：“沒，沒什麽。”
話音剛落，地板突然震動幾下，跟著幾聲驚心動魄的哄哄聲從山體裏傳出，幾人臉色一變，忙上前護住陸純，“快快，快讓大人到安全的地方躲避！”
陸純哪還需要他們提醒，早已自己一個人飛快竄到遠處，驚甫未定地看著山頂上掉落幾塊石頭正好砸在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。
“見鬼的地方，走走走，回去罷。”
下人們忙準備好轎子，載上陸純，飛奔似的快步擡出去。
人們都往外逃去，卻有一匹瘦弱的棕色馬正飛快往這邊奔來，柳緹縈坐在馬車上，遠遠就看到陸純的馬車迎面往自己這個方向駛來，她忙拉住韁繩，將馬車藏到樹林裏，避免被發現。
幸好二牛找的這輛馬車顏色暗沈，藏在林中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。
柳緹縈躲在暗處看著陸純的馬車呼嘯而過，才慢慢露出頭來。
陸純也來了，看來昨夜的礦難不止是死兩個人那麽簡單。
要命的還是東家居然選這個時候行動。
她不由提起心，生怕自己再晚一步就見不到東家，忙拿起鞭繼續趕車，那馬卻被路邊的野草吸引住，低頭津津有味地啃起草來。
“嘿，你這畜生。”柳緹縈鞭子甩到馬兒的身上，它依舊絲毫不動，嘴巴滋滋有味地一動一動的。
柳緹縈被氣笑了，她索性跳下車，來到馬面前，拍它的脖子：“吃夠了沒？吃夠了該幹活了啊，快走！”
馬呼嚕一聲，兩股氣從大大的鼻孔裏噴洩出來。
“你還跟我置氣！”柳緹縈有些惱怒了，她抓起它的耳朵，“二牛哥都找的什麽馬子，這麽不聽話。回去不給你吃的了！”
馬突然嘶叫一聲，前蹄往上揚起，柳緹縈措手不及被它蹬到一邊。
八十四、爆炸
她摸摸摔疼的屁股，欲哭無淚，這裏離窯洞還遠著，難不成要棄馬靠自己的11路跑過去？這跑到目的地，天早就黑了。
那時候東家估計早被埋炭土下了。
呸呸呸！柳緹縈拍拍自己的臭嘴，“別烏鴉嘴！”
頭頂一陣撲簌聲響起，柳緹縈擡頭看去，只看到落光葉子的樹幹晃動幾下。
“奇怪……媽咧，嚇死人啊！”柳緹縈捂著小心臟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男子，他臉上蒙著貼著皮膚的面罩，只露出兩只眼睛。
那雙狹長銳利的眼睛看起來非常眼熟。
“你不是……”就是上次那個自己路邊救過的白衣蒙面人百裏鶴。
只是今日他換了一身裝束，自己差點認不出來。
百裏鶴也認出柳緹縈來。
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兩人同時發問道。
柳緹縈先咧嘴笑起來：“真巧。”
百裏鶴嗯了聲，看看她身後的馬，“這馬……”
“對了，你會不會趕馬啊？這馬不聽話，呆在這裏不肯走。”
百裏鶴點頭，“會。你要去哪裏？”
柳緹縈眼珠子轉一圈，“我要去窯洞那邊，你呢？”
百裏鶴眼裏閃過訝異，“你去窯洞那邊做什麽？”
“我家安伯安嬸在那邊挖煤，聽說出了事，我趕過去看看。”柳緹縈的謊言說起來跟水向東流一樣信手拈來且自然。
百裏鶴沒做多想，飛躍上了馬背上，俯視柳緹縈：“正巧，我也是去那邊，走吧。”
他也去那邊？做什麽？
柳緹縈坐在車裏，看著百裏鶴挺拔高大的身影，心裏有些不安，百裏鶴去那邊會不會攪亂東家的事？還是他別有企圖？希望兩邊是互不相關的。
頓時，她有一種引狼入室的感覺，打算去到窯洞就跟百裏鶴分道揚鑣。
結果百裏鶴把她送到窯洞口後，等她從馬車裏爬出來準備跟人開口道別時，人家早已不知去向。
神出鬼沒。
柳緹縈一邊嘀咕一邊往窯洞裏頭鉆去。
煤井裏頭一片黑布隆冬，伸手不見五指，偶爾聽到水滴到地面的滴答聲。
一滴冰涼的水滴到她脖頸裏頭，升起一陣涼颼颼，她不由從腳到頭打個抖索。
“有人在嗎？”
她輕聲喚道，聲音在裏面一遍又一遍回蕩開去，平添陰森之氣。
柳緹縈燃起火折子，在黑黑的煤井裏頭亮起一片光亮。
盡管恐懼，但她依舊硬著頭皮走進去，一路上看到隨處被拋棄的鐵鎬、推車、掃把、鐵鍬這些東西，她拎起一把鐵鎬在手上，以防意外發生。
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，她發現自己已然身處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，四面八方都是黑乎乎的一片，看不清來路也看不見去路，無奈之下，她只好繼續往前走。
她不敢停下來，一旦停下來很可能就迷失了方向。
她的心跳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
前方似乎有一些響動，她急忙拿起鐵鎬，匆匆往聲音處走去。
“救命……”那是一聲聲微弱的呼救聲。
就著燈火，她看到前方有兩個男子，他們躺在地上，互相依偎著，看到有人過來，其中一個忙支撐起身子，朝她爬來。
“快、快救救我們！”
柳緹縈蹲下身，查看他們的情況，發現說話那人還能走動，另外一個的腿被砸斷，幾乎無法行走，正奄奄一息地看著柳緹縈。
柳緹縈為難了，她一個人怎麽救兩個？而且她還得進去找東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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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緹縈忙擺手，“千萬別告訴他！不然他會辭退我的！”
石姑娘想到季木賢平日就不愛生人靠近，家裏連個打掃婆子都沒有。如果知道柳緹縈是個姑娘家，說不準真的會因為惱羞成怒而辭退她。
“嗯，那我們都不說。”
這個我們自然是指她和柳緹縈。
柳緹縈明白她的意思，說到底還是擔心她會勾引季木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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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喜看著柳緹縈咕嚕咕嚕幾口喝完紅糖水，好奇道：“你喝紅糖水做什麽？”
柳緹縈和石姑娘互看一眼，石姑娘淡淡道：“這紅糖水能活血舒筋，小六會不舒服也是因為天氣太冷穿得太少，喝了紅糖水可暖身。”
柳緹縈忍不住為石姑娘的忽悠能力點個讚。
阿喜哦了一聲，沒再多問。
季木賢此時也回來了，手裏還拿著布包。
他把布包放到柳緹縈枕頭邊，“你今日穿太少了。”
柳緹縈打開，裏面居然是嶄新的棉襖，摸上去暖和又柔軟，跟她身上這件又冷又硬的完全不同。
她感動地跟季木賢道謝：“謝謝東家。”
“以後不要再發生剛才的事，你要是生病了，以後誰給我理紙磨墨？”
“……”好想收回剛才的話。
因為柳緹縈這事一打岔，石姑娘也沒了繼續留下來的興致，找了個借口就帶著阿喜離開了。
房間裏只剩下季木賢和躺著的柳緹縈。
氣氛一下變得微妙又尷尬起來。
柳緹縈閉著眼睛假裝睡覺，心裏卻在糾結還得繼續裝到什麽時候，這眼睛閉久了也會酸的好嘛！還有，石姑娘也對她太放心了吧，居然就這樣把她留給季木賢。
“小六，你想這樣偷懶可是不行的。”季木賢無語地看著柳緹縈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個不停，本來還想假裝不知道，但是她混亂的呼吸透露她此時心情之亂，他不得不開口叫醒她。
果然柳緹縈猛地睜開眼，嬉著臉：“小的沒偷懶，只是頭還有點暈。”
季木賢猶豫道：“小六，你家中情況很困難嗎？”
他語氣盡量放得平緩，生怕對方以為自己是同情的意思。
柳緹縈怔了怔，哪能不明白季木賢這是關心她，心裏一暖，道：“小的曾跟您說過，我跟姐姐被一對老夫婦收留，老夫婦為了養小的和姐姐，花光積蓄，連棺材本都用上了，所以小的得賺回銀子還給他們。”
季木賢點點頭，“其實你也不用苛刻自己，像你今日這樣，把身體搞壞了反而得不償失。以後要是有什麽困難事，可以跟我說一聲，雖然我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，但也會盡力所為的。”
柳緹縈見過季木賢冰冷、溫潤、刻薄、睿智的一面，卻從未見過他如此熱心體貼的一面，起碼他的體貼從未體現在自己身上。此時此刻的她受寵若驚得很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“好了，你好好歇息，其他事不必多想。”季木賢往角落的暖爐丟多兩塊炭，整個房間暖意洋洋，好像春天一般。
柳緹縈就這樣，在暖和的空氣催眠下，窩在塌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。
睡醒後，看到桌面上多了一碗熱雞湯，想必是季木賢留下來的，柳緹縈略感動地端起雞湯喝下，頓時滿血覆活。
門此時被推開，季木賢瞧見她已經醒過來，道：“感覺如何？”
“好很多了。”
“嗯，今日你早點回去休息吧，明日可能要出去一趟，記得穿多點。”
柳緹縈應聲好，慢慢直起身，正準備站起來，下腹一股強烈的熱流讓她一怔。
她呆呆地低下頭，身下那張幹凈無瑕的塌上多了一塊可疑的紅印。
臥槽，真是怕什麽來什麽！！！
八十、蔣子元
柳緹縈心裏頭頓時千萬念頭閃過，說自己受傷了？但誰的傷會在屁股那裏，萬一他請大夫給自己看傷口的話……不行不行，要不幹脆坦白說自己是個姑娘家？呃，一個姑娘家的葵水染臟他平日坐的塌，先不說辭退這回事，以後見到他都會擡不起頭來。
短短幾息，柳緹縈想出十幾種借口，都被自己一一否定。
她定定地保持一個奇怪的姿勢俯在塌上，季木賢奇怪地看著她。
柳緹縈眼角餘光瞥見桌面上的硯臺，心生一計，她倏地尖叫起來，指著門口，“東家，快看！”
季木賢條件反射就往後看去，柳緹縈迅速拿起硯臺，將上面的墨汁傾數倒到那塊紅印上。
待季木賢扭回頭，她好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，垂著頭，看著那塊濃得看不出血色的墨塊，低聲道：“對、對不起，小的一時手滑……”
怎麽睡醒過來人變得怪怪的？
季木賢按下怪異，瞥一眼那墨，這麽遠的距離都能拿到硯臺，還能不小心潑灑在上面，如果說她不是故意的，他實在難以相信。
但她為何要故意灑墨？
一向喜歡邏輯推理的季木賢想不通其中的邏輯。
“東家，這塌我拿去洗！”也不等季木賢拒絕，柳緹縈急忙掀起整塊塌，那塌又大又沈，壓得她有些吃力。
但她寧願被塌壓著，也不想被季木賢發現秘密。
於是她相當堅毅地背著那塊大大的塌走到樓下。
季木賢呆立原地，無語地看著她離去，回頭再看空蕩蕩的地板，聞到空氣裏若有若無的血腥味，總感覺哪裏不對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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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季老板，那攻主之事，你考慮得如何？”陸純輕輕掀起茶杯蓋，拂拂茶水，喝下一口，忍不住讚聲好茶。
“容季某再考慮一番，畢竟數目不小，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來，季某還得盤盤酒樓裏的數目啊。”
陸純臉色不虞，自他提議和豐酒樓籌備資金已經過去兩三個月，季老板還再推說需要時間。這擺明是推脫之詞。
陸純壓下心中的不滿，和顏悅色道：“可是季老板顧忌外面的流言？”
如今外面都在傳有賊人替天行道，將順平煤窯的窯證給盜了，之後順平煤窯隔三差五就傳出出事的謠言，陸純氣那造謠的人，但也不能否認最近煤窯的情況確實不太妙。
煤炭的利益人人都知道，但各個府縣的煤窯開采程度和產量都少之又少，就因為這種得天獨厚的資源幾乎是碰運氣，大部分府縣的煤窯最後都變成舊礦，隨開隨棄的煤窯遍地都是，產量少周期短。
所以順平煤窯的命運也許並不是想象中那麽美好，也許會成為勢必棄之的煤窯之一。
陸純心急斂財也不是不無道理，畢竟在外頭看來，大部分的議論都是往好的方向走，這個時候最適合拉那些有錢商家做攻主，一旦煤窯有了不好的事情，到時候想勸人籌資也困難。
季木賢思索道：“季某心裏確實有個缺。”
“不妨直說。”陸純急切道。
“順平煤窯……一直都只在別人口中聽聞，卻從未有人實地勘察過，季某也是，一向只做明面上的生意，這煤窯卻看也沒看過一眼，心裏實在沒底。”
陸純面露難色，“不是說不給你看，而是那煤窯環境惡劣，季老板這等尊貴之人……”
季木賢手一擺，“季某以前也是做過擡磚的。”
陸純主意一定，“那過兩日我來接你。”
季木賢微微一笑，拱手道：“勞煩縣令大人。”
柳緹縈送走陸純後回到房間，季木賢正坐在榻上發呆，他面前展開一幅畫，卻不是他平日畫的山水畫，而是一片漆黑，完全看不出是什麽，外行人看去，就像是墨汁揮灑在畫上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柳緹縈好奇問道。
季木賢盯著那畫，半晌沒吭聲。聽到柳緹縈的問話，才回過神，“你可聽過蔣子元？”
這名字很耳熟，好像在哪裏聽說過。
季木賢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柳緹縈的回答，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：“蔣子元的畫偏重針砭政事，以記錄百姓生活為主，這是他的出名作《窯工》。”
柳緹縈的視線再一次落到那畫上，實在看不出窯工的影子在哪裏。
原來大桑國的藝術家們也愛玩抽象。
“子元兄為了能描繪出最真實的生活，經常會私訪民間。”
“私訪民間？”柳緹縈好像聽出了什麽。
“他是當今朝廷皇上欽點的巡撫。”
柳緹縈略微驚訝，聽起來這官銜還挺大的。“一個當官兒的居然還能如此心系百姓，實在難得。”
“子元兄的筆觸深刻，畫出來的人情緒飽滿，曾經轟動一時。三年前，他卻失蹤了。”
“失蹤了？”
“他失蹤前一夜，我跟他吃了頓酒，他說他要來北州尋找靈感，希望能畫出一幅超過窯工的畫。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，過不久，各種傳言在民間傳出來，有的說他失足跌落山崖，有的說他隱姓埋名躲起來，有的說他江郎才盡，再也畫不出好畫，羞憤自殺。但這些話我一句都不信，子元兄絕對不是這等沽名釣譽之人，就算有朝一日他畫不出畫來了，也肯定會浪跡天下，做一個灑脫浪子。”
季木賢沈醉在往事裏，這是一段悲傷又令人動容的故事，柳緹縈聽得入了神。
她怔怔道，“所以東家才來順平尋找蔣子元嗎？”
從季木賢的神情和語氣中，可以看出他跟蔣子元的感情甚好。這個年代的人對同行的佼佼者惺惺相惜，而不會像前世那樣都是同行相斥。
季木賢沒想到柳緹縈會作此猜想，索性承認道：“沒錯，我找了他三年，北州每個府縣我都尋找過，後來發現他最後消失時曾經在順平出現過。”
“東家真是重情重義的好男兒。”柳緹縈不由豎起拇指。
“後來發現順平在近年來已經發展成經濟大縣，我索性就留下來賺錢，順便尋找子元兄。”
“……”在錢銀面前，蔣子元就變成了順便的麽？果然這才是東家的本性啊！
八十一、親臨
陸純很快就安排人馬過來接季木賢到煤窯一看。
一大早，兩輛轎子停在和豐酒樓門口，柳緹縈跟在季木賢上了後面的馬車，陸純自己上了前面的馬車。
迎著清晨的霧氣，馬車緩緩前行。
昨夜的大雪堆疊得很厚，路相當不好走，車一直在打滑，後來馬車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，車夫找來鐵鏈綁到車軲轆上。
因為外面天冷，幾人待在暖和的車廂上。陸純差人前來詢問季木賢是否需要添加炭塊，季木賢多謝了縣令大人的好意，讓來人拎回一個茶餅，說是從福建安溪帶來的。
柳緹縈用燒火棍攪動暖爐，讓空氣進去，好讓火燒得旺一些。
“東家，您還冷嗎？”柳緹縈方才不小心碰到季木賢的手，被他指尖的涼意震撼到，猶如千年寒冰散發出來的絲絲寒冷。
季木賢搖搖頭，其實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冷，在睡覺時令他輾轉難眠的冷，在畫畫時令他握不住毛筆的冷，在日常中令他手腳麻木的冷。
“這煤窯還沒到嗎？”他們似乎已經走了好一陣，馬車已經駛到郊區外，如果真那麽遠，平日裏安伯安嬸去挖煤單是來回就夠他們累的了。
季木賢掀起布簾，往外張望，外面一片雪白，即使是路邊的松樹，也被積雪壓得看不見一絲綠意。
柳緹縈算是見識了古代的冬天，她前世生活在長江偏北的地方，那裏雖然冬天也冷，但是有暖氣，待在室內跟夏天似的。哪像這邊，徹頭徹尾的冷，冷到讓人連上廁所都不敢脫褲子。
車夫還在給車軲轆上鐵鏈，他們的動作在雪地裏掀起一片片雪雨。
季木賢伸頭去看停在前面的轎子，安靜如斯。
柳緹縈跟著看去，突然她定住，扭頭問季木賢：“東家，您剛才有沒有看到有人在林子裏閃過？”
季木賢聞言看過去，搖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“奇怪，我剛怎麽看到好像有個人？”
“有人有何奇怪？也許是農夫在砍柴。”
柳緹縈腦海中浮現方才那人滿頭是血的畫面，身子一個抖索，猛地搖搖頭，也許是她看錯了，這冰天雪地大白日，很容易出現雪盲。
車夫很快弄好車軲轆，馬車再次哐當哐當往前行駛，在雪路上留下深深的印記。
他們來到一片野外荒山上，四面臨陡峭的山壁，前方幾個人正吆喝，衣著骯臟的棉襖，地上都是廢棄的鐵鎬和拉筐。
陸純和季木賢來到窯洞口，一股陳舊空氣撲鼻而來，季木賢忙拿塊手巾捂住口鼻，陸純瞥他一眼，眼神閃過一絲冷笑。
“季老板，這窯洞條件惡劣，實在不適合您親自過來。”
季木賢搖搖頭：“確實比我想象中要兇惡，不過既然已經來到這裏，怎麽也得進去一睹真相。”
柳緹縈突然想到，安伯安嬸會不會也在裏面？
萬一被他們看到自己就不好了，這麽一想，她就不太想跟著進去了。
正巧季木賢正有此意。
“小六，你前日才暈倒，今日又跋涉到此處，就留在這裏吧。”
陸純哈哈笑道：“真想不到季老板還是個體恤下人的，難得難得。”這語氣也不知道是褒還是貶，柳緹縈聽他的笑聲，渾身不自在。
季木賢並不以為意，而是手往裏一讓：“縣令大人請。”
“客氣什麽，走。”陸純手一揮，率先往裏走去。
季木賢跟在他身後，突然扭頭深深看柳緹縈一眼，畢竟跟在季木賢身邊有些時日，柳緹縈馬上明白過來為何季木賢把她留下來。
如果他在裏面出了事，保全一個人，才能有個人通風報信。
而且把陸純支開，剩下柳緹縈就方便找人打探消息了。
柳緹縈心想，難怪他會突然跟自己說起蔣子元的事，原來一早就做好讓自己做探子的準備。
柳緹縈背手在窯洞門口來回晃悠，此時陸純和季木賢已經走到很深處，身影很快就被黑暗淹沒。
看不見季木賢，她心裏一陣發虛，焦慮感緊緊抓著她的情緒。
她想了想，往門口勞作的幾個窯工走去。
“這麽冷的天挖這煤肯定很賺錢吧？”柳緹縈攀談道。
剛才柳緹縈跟著陸純和季木賢一起過來，幾個人看在眼裏，所以對於柳緹縈的主動，那幾人只是笑笑，並不打算跟她多說。
柳緹縈並不死心，繼續道：“我家公子是酒樓老板，此次前來就是打算收購煤炭，據說這順平煤窯出產的煤炭質量很好，個大煙小燒得也快，這不，他就準備過來親眼瞧一瞧呢。”
其中一位看起來比較年輕的窯工忍不住出聲問道：“我勸你們還是別妄想，陸大人可是準備將這批煤炭運到京城裏，怎麽可能散賣？”
柳緹縈驚訝道：“莫非是京城皇室家族？”
那年輕的窯工正懊惱自己多嘴，此時閉上嘴，怎麽也不肯多說一句。
柳緹縈無奈，道：“看來各位是受人警告過，不得多言。大家萍水相逢一場，不管怎樣，小六還是多謝大家。”
一位中年男子正推著一車高高的山土走過來，道：“剛才那位年輕的富貴公子就是你的東家？”
柳緹縈點頭。
“真是大好人啊，我方才跌倒，這手推車差點壓到我腳，多虧那位公子出手相救。”
“我東家學習雷鋒好榜樣，忠於國家忠於民，愛憎分明不忘本，立場堅定鬥志強。”柳緹縈使勁往季木賢臉上貼金。
眾人雖說聽得半懂，但也聽得明白她是在誇讚自己東家。
“老伯，有件事情想請教一下您。”
老伯見柳緹縈畢恭畢敬，不像其他人聽到他們是窯工就臉露鄙視，再加上方才季木賢對他伸出援手，對比起在旁冷眼旁觀的陸純，他頓時心生好感，道：“只要是我知道的，必定全數告知。”
柳緹縈問道：“大叔在這裏做了多久？”
老伯伸出手指數了數，道：“這煤窯大約是六年前開采的，我在這裏已經有五年多了。”
柳緹縈道：“您聽說過蔣子元這個人嗎？”
老伯皺眉想了一陣，搖頭：“並未聽過有這個人。”
八十二、有個數
季木賢跟陸純來到礦洞裏頭，窯洞之內，便是煤井。裏頭的窯工一個一個黑頭土臉的，頭上戴著一盞昏暗不明的雞娃燈，遠遠看去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。這口煤井的深度約有二十丈，裏頭一片漆黑，如果不是看到那星星點點的雞娃燈光，根本就無法辨清方位。
季木賢往頭上看去，只見頂上的木板正滲出水來，一滴一滴落到地上，砸出叮叮咚咚的聲響，在死寂的煤井裏宛如奏響一曲樂曲。
再往前走上一段距離，才聽到窯工們的嘈雜聲，他們正唱著歌謠，歌聲整齊激昂，聽得讓人精神振奮。
季木賢不由讚賞道：“老百姓們的毅力和樂觀是我等人都比不上的。”
陸純笑道：“那是自然，多虧了這幫人們，近年來的煤炭產量愈發喜人，上年還得到了皇上的讚賞。”
季木賢笑，“這等造福人間的事，自然必須多加讚揚。”
說話間，兩人來到窯工們勞作的地方，其中一名窯工眼尖地看到陸純，忙停下動作，大聲道：“縣令大人來了！”
其他人一聽到縣令大人，馬上停下歌唱，神色緊張地拎起自己的鐵鎬假裝忙碌。
陸純臉色微微有些不自在，道：“哎，這些窯工們，對當官的總有莫名其妙的畏懼感。”
“可以理解。”季木賢溫和道。
他發現裏頭有個窯工腿腳有些不靈活，上前道：“這位老叟可是腿腳不便？”
那窯工見縣令大人旁邊的年輕公子居然走上前跟自己搭話，忙躲閃開去，“老毛病，不礙事。”
季木賢微微皺眉，“窯洞裏陰暗潮濕，如果是老毛病，可要註意小心演變成老寒腿。”
陸純也在旁提高聲音道：“這位是季老板，他今日是過來勘察我們順平煤窯的，以後煤窯的好與壞可要看季老板的態度，大家多擔待擔待啊。”
窯工們倏地將目光齊齊聚集到季木賢身上，季木賢略略有些驚訝，因為那些眼神裏竟然都是同情和鄙視。
季木賢心念急轉，疑惑之下，情不自禁將情緒表露出來。
陸純有些急了，心惱這些成事不住敗事有餘的人。
季木賢掃視一眼眼前二十幾號窯工，每個人臉上都臟兮兮的，兩眼無神地看著他們，一臉的警戒顯露無疑。
窯頭笑著臉從人群中走出來，對季木賢兩人拱手道：“縣令大人，季老板，這煤井臟汙陰冷，實在不適合爾等久留，要不我們到上面聊？”
季木賢道：“不必了，我心中大概也有了個數，不麻煩各位。”
陸純一楞，他這是什麽意思？他忙道：“可是那些窯工……”
窯工們臉色一變，生怕陸純將怒氣發洩到他們身上。
季木賢擺手，“不關他們事，季某不過也是過來看看這煤井的規模和產量，如今看來，頗成規模，產量也可觀。”
陸純這才放下心來，笑瞇了眼，“可不是，順平地理優越，位於龍脈中央，盛產煤炭，不然也不會被聖上龍口誇讚。”
季木賢笑道：“確實所言非虛。那麽今日就到這裏吧。”
陸純和季木賢回到窯洞口時，柳緹縈正蹲在洞前眼巴巴地等著他們。
“東家，您可算上來了。”
季木賢今日穿的是一身蒼白色羅衣和淡青色披風，如今那羅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，染上了一層灰黑，倒是那張光風霽月的臉，依舊無瑕。
一向喜幹凈的季木賢似乎毫無察覺，在陸純上了馬車後也跟著上了後面的馬車。
柳緹縈幫季木賢解去披風，拍拍上面的塵土，厚厚的塵立馬飛揚開，柳緹縈被嗆得咳嗽幾聲，“東家，下次再過來得穿一身深顏色的，就算臟也看不出來。”
“這些臟，別人看不出來，自己內心裏也會不自在。”季木賢已有所指道。
柳緹縈瞅他一眼，放下披風，屁股挪上前，低聲道：“東家，小的今日跟一個拉煤的師傅攀談幾句，倒是聽到一些信息。”
季木賢放下手中的茶盞，道：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小的打聽過，這順平窯洞裏並沒有蔣子元這人。”
季木賢點點頭，“我早就想到這點，子元兄當日是私房民情，如果以真名示人，必然引起轟動，按子元兄的性格，肯定是隱姓埋名，就算他當真在此處，也不可能再叫蔣子元。”
“那拉煤師傅說，這順平窯洞的構造跟尋常的不同，一般的礦洞都是以豐字型來挖的，但這順平的煤井是井字來挖的，當日縣令大人命人挖煤井時，發現除了主礦洞之外，其餘旁系礦洞也有非常豐富的煤炭。”
季木賢心裏一動，回想今日自己所見，道：“莫非我今日去的煤井只是其中一個？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柳緹縈點頭，她四下瞅瞅，輕聲道，“拉煤師傅偷偷告訴我，其實窯工不止這麽些，這煤井裏空氣不好，環境惡劣，不發生意外還好，一旦發生意外，死傷人數都是以幾十來計算的。加上平日裏每日都很多人生病，生產力嚴重缺乏，但普遍的窯證只允許征用最多兩百號人，所以有人出了主意，設立廠局，采用圈禁，將有勞動力的年輕人都關禁起來。”
季木賢面色變得格外沈重，他手指輕敲膝蓋，表情變幻莫測，柳緹縈知道他在思考，所以閉上嘴，保持安靜。
她望向窗外，看著前頭被泥路顛簸得來回搖擺的馬車，心裏沈甸甸的，破家縣令滅門知府，沒想到在古時候也如此腐敗黑暗的一面。
馬車回到和豐酒樓，季木賢下車後來到前面的馬車旁，陸純準備下車跟季木賢道別，季木賢一手攔住，“無需多禮，縣令大人，攻主一事容我再考慮三日，三日之後給你答覆。”
陸純爽朗一笑，“不急不急，等你考慮清楚後再通知我。”
目送陸純走後，季木賢嘴邊的笑容漸漸冷下來，他轉身走回二樓房間，拿出一張紙，在上面寫下數行字，拿給柳緹縈，“交給石姑娘，盡快。”
八十三、埋伏
柳緹縈回到家，第一件事就是找安伯安嬸。
說起煤井之事，不出意料，他們完全不知還有人圈一事。
不過他們倒主動提起季木賢來。
“今日見到了縣令大人。”
柳修元一聽到縣令大人四字，整個人都敏感繃直身子，問道：“他又來找什麽茬子？”
安嬸失笑，“縣令大人哪有那時間時時刻刻針對咱們？幸虧這次我跟安伯報名挖煤，他沒阻攔。”
柳緹縈心裏卻不是這麽想，陸純之所以讚同越來越多人加入挖煤隊伍，也不過是用來掩飾他圈禁起來的那幾百號人罷了。
“縣令大人帶了一名年輕的公子，長得可俊，言行舉止都進退有度，也不知是為何搭上縣令這艘船。”安伯頗為惋惜道。
柳緹縈眼皮一跳，他們說的該不會是東家吧？
“聽他們說好像是某個酒樓的老板，看著斯文有禮，居然是個商人。”
“商人怎麽了？如今各行各業皆出狀元，只要做得好，就應該得到百姓的尊重。”安伯道。
安嬸突然問柳緹縈，“你們那東家長什麽模樣？”
柳緹縈嚇一跳，板起臉認真道：“我們的東家就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禿頂老叟。”
安嬸點點頭，“這才是酒樓老板的正常模樣。”
“……”好想把這番話轉達給季木賢知道。
而另外一頭。
柳紅園廂房。
石姑娘放下紙條，對坐在她對面的男子道：“季公子可是想明日行事？”
季木賢點點頭，“越快越好，據目前的消息基本可以確定子元兄就在順平煤窯裏頭。”
石姑娘沈吟半刻，“季公子，此番行動風險很大，我覺得你……”
季木賢手一擺，“不，這次就是因為風險很大，我才必須親自過去一趟。三年了，想到子元兄在那種環境呆了三年，實在是……”
季木賢沈默，石姑娘懂得他心情，嘆口氣，“行，我們明日行動。季公子，萬事要小心。”
季木賢靜靜看著桌面上黃色布巾上面的一塊陳舊的黑炭，上面有一些線條，細細一看，竟像是幾個文字。
盡管那字體歪扭難辨，但仔細辨認依舊能看出寫著：蔣子元被困，順平煤處，速來救命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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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緹縈一早來到和豐酒樓就被季木賢使喚出去采買東西。
看著清單上要買的東西，她疑惑地一遍遍重覆道：“繩子，油燈，鐵鎬……東家要這些做什麽？這不是挖煤的物件嗎？”
季木賢懶得理會她，“去買來就是。”
柳緹縈只好依言出去買齊東西，回來卻已不見季木賢身影。她將東西擺在地上，走到樓下，二牛正倚在祝掌櫃平日算賬的案臺上，聽兩位食客說起時下的軼事。
“昨夜煤窯發生了地動，據說埋了兩個人，今天都停工了。”
柳緹縈眼皮一跳，忙湊過去聽。
“可不是，幸好煤窯晚上不開工，不然死的人肯定不是這個數。”
“挖煤就是有這個風險，別說地動，平日裏爆炸的事還少嗎？都被縣令大人壓下來罷了。”
柳緹縈提心吊膽的，難怪今天安伯安嬸沒出門，想來是出事了，他們怕自己擔心不敢說。
她突然想到季木賢讓自己買的那些東西，一個大膽的猜想驚得她額上冒汗。
東家該不會打算潛伏進去找蔣子元吧？！
她忙奔上樓去，卻發現剛才自己還擺在地上的東西早已經不知去向，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。如果不是她手裏還捏著那張清單，幾乎就要以為這不過是自己一場臆想。
她忙扭身跑出去，找到二牛：“二牛哥，能不能找輛馬車給我？”
二牛被她一臉慌張的樣子嚇到，“怎麽了？可是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柳緹縈急道：“快說哪裏有馬車，家裏人出了點事。”
她撒了個小謊言。
郊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到近傳來，馬上兩道人影正面容肅然地看著前方。
“噓——”
馬背上的人跳下馬，將馬繩系到樹上，飛快地跳躍到峭壁前，看著眼前空洞的洞口，兩人對視一眼。
而峭壁另外一處，陸純跟幾位官差正忙著將壓在山石下的屍體擡出來。
陸純捂著鼻子，嫌棄地揮揮手，“快走快走。真是晦氣！”
“大人，裏面好像還有人在呼救。”
陸純皺起眉，擡眼看眼前高聳入天的山壁，“天意如此啊。”
他瞥一眼來人：“你剛才說什麽？”
那人瑟縮一下，改口道：“沒，沒什麽。”
話音剛落，地板突然震動幾下，跟著幾聲驚心動魄的哄哄聲從山體裏傳出，幾人臉色一變，忙上前護住陸純，“快快，快讓大人到安全的地方躲避！”
陸純哪還需要他們提醒，早已自己一個人飛快竄到遠處，驚甫未定地看著山頂上掉落幾塊石頭正好砸在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。
“見鬼的地方，走走走，回去罷。”
下人們忙準備好轎子，載上陸純，飛奔似的快步擡出去。
人們都往外逃去，卻有一匹瘦弱的棕色馬正飛快往這邊奔來，柳緹縈坐在馬車上，遠遠就看到陸純的馬車迎面往自己這個方向駛來，她忙拉住韁繩，將馬車藏到樹林裏，避免被發現。
幸好二牛找的這輛馬車顏色暗沈，藏在林中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。
柳緹縈躲在暗處看著陸純的馬車呼嘯而過，才慢慢露出頭來。
陸純也來了，看來昨夜的礦難不止是死兩個人那麽簡單。
要命的還是東家居然選這個時候行動。
她不由提起心，生怕自己再晚一步就見不到東家，忙拿起鞭繼續趕車，那馬卻被路邊的野草吸引住，低頭津津有味地啃起草來。
“嘿，你這畜生。”柳緹縈鞭子甩到馬兒的身上，它依舊絲毫不動，嘴巴滋滋有味地一動一動的。
柳緹縈被氣笑了，她索性跳下車，來到馬面前，拍它的脖子：“吃夠了沒？吃夠了該幹活了啊，快走！”
馬呼嚕一聲，兩股氣從大大的鼻孔裏噴洩出來。
“你還跟我置氣！”柳緹縈有些惱怒了，她抓起它的耳朵，“二牛哥都找的什麽馬子，這麽不聽話。回去不給你吃的了！”
馬突然嘶叫一聲，前蹄往上揚起，柳緹縈措手不及被它蹬到一邊。
八十四、爆炸
她摸摸摔疼的屁股，欲哭無淚，這裏離窯洞還遠著，難不成要棄馬靠自己的11路跑過去？這跑到目的地，天早就黑了。
那時候東家估計早被埋炭土下了。
呸呸呸！柳緹縈拍拍自己的臭嘴，“別烏鴉嘴！”
頭頂一陣撲簌聲響起，柳緹縈擡頭看去，只看到落光葉子的樹幹晃動幾下。
“奇怪……媽咧，嚇死人啊！”柳緹縈捂著小心臟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男子，他臉上蒙著貼著皮膚的面罩，只露出兩只眼睛。
那雙狹長銳利的眼睛看起來非常眼熟。
“你不是……”就是上次那個自己路邊救過的白衣蒙面人百裏鶴。
只是今日他換了一身裝束，自己差點認不出來。
百裏鶴也認出柳緹縈來。
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兩人同時發問道。
柳緹縈先咧嘴笑起來：“真巧。”
百裏鶴嗯了聲，看看她身後的馬，“這馬……”
“對了，你會不會趕馬啊？這馬不聽話，呆在這裏不肯走。”
百裏鶴點頭，“會。你要去哪裏？”
柳緹縈眼珠子轉一圈，“我要去窯洞那邊，你呢？”
百裏鶴眼裏閃過訝異，“你去窯洞那邊做什麽？”
“我家安伯安嬸在那邊挖煤，聽說出了事，我趕過去看看。”柳緹縈的謊言說起來跟水向東流一樣信手拈來且自然。
百裏鶴沒做多想，飛躍上了馬背上，俯視柳緹縈：“正巧，我也是去那邊，走吧。”
他也去那邊？做什麽？
柳緹縈坐在車裏，看著百裏鶴挺拔高大的身影，心裏有些不安，百裏鶴去那邊會不會攪亂東家的事？還是他別有企圖？希望兩邊是互不相關的。
頓時，她有一種引狼入室的感覺，打算去到窯洞就跟百裏鶴分道揚鑣。
結果百裏鶴把她送到窯洞口後，等她從馬車裏爬出來準備跟人開口道別時，人家早已不知去向。
神出鬼沒。
柳緹縈一邊嘀咕一邊往窯洞裏頭鉆去。
煤井裏頭一片黑布隆冬，伸手不見五指，偶爾聽到水滴到地面的滴答聲。
一滴冰涼的水滴到她脖頸裏頭，升起一陣涼颼颼，她不由從腳到頭打個抖索。
“有人在嗎？”
她輕聲喚道，聲音在裏面一遍又一遍回蕩開去，平添陰森之氣。
柳緹縈燃起火折子，在黑黑的煤井裏頭亮起一片光亮。
盡管恐懼，但她依舊硬著頭皮走進去，一路上看到隨處被拋棄的鐵鎬、推車、掃把、鐵鍬這些東西，她拎起一把鐵鎬在手上，以防意外發生。
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，她發現自己已然身處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，四面八方都是黑乎乎的一片，看不清來路也看不見去路，無奈之下，她只好繼續往前走。
她不敢停下來，一旦停下來很可能就迷失了方向。
她的心跳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
前方似乎有一些響動，她急忙拿起鐵鎬，匆匆往聲音處走去。
“救命……”那是一聲聲微弱的呼救聲。
就著燈火，她看到前方有兩個男子，他們躺在地上，互相依偎著，看到有人過來，其中一個忙支撐起身子，朝她爬來。
“快、快救救我們！”
柳緹縈蹲下身，查看他們的情況，發現說話那人還能走動，另外一個的腿被砸斷，幾乎無法行走，正奄奄一息地看著柳緹縈。
柳緹縈為難了，她一個人怎麽救兩個？而且她還得進去找東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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